那些剑光来自谢周的右手,无尽的剑意从他的衣袂间跳跃而出。
那些剑影则来源于在场的内廷密探们,他们手中的剑在这一刻忽然不听使唤,变得无法控制,挣扎着从他们手中离开,朝谢周飞了过去,就好像谢周才是它们真正的主人。
数不清的剑光遮蔽天地,剑影头尾相连,撞向上方的金拳。
砰砰砰砰!
剑与拳不断地要将对方碾压,最先接触的剑影承受不住,碎成无数铁屑落下,后续的剑影顶替它的位置,以最快的速度迎了上去,剑身颤抖着,剑鸣呼啸着,不畏生死。
占据了天地的龙象仰天嘶吼,似不甘,似愤恨,被迫将半数领土割让给这些剑影。
随着噗呲一声,就好像用力过猛的书法家将笔尖穿透纸张,顽皮的孩童将泥巴呼向墙面,燃烧着火焰的拳头终于在不畏生死的剑影面前选择了退避,化为无数光点消散于世间。
天地一片清明。
看着站在长街中央的谢周,观战众人无不震惊地说不出话来。
蔡让的表情变得非常难看。
宋忠夏的嘴巴张得几乎能塞下一个鸡蛋。
那些内廷密探被交战的气浪*逼得再次退让,保留出足够的安全距离。
云不再动,风不再流,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陷入了静止。
人们震惊地看着被数十把剑拱卫着的谢周,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言语。
从蔡让出拳,到拳劲被破,这一切看似缓慢,实则发生在极短的时间里。
人们只看到谢周闭眼。
然后睁眼。
就是这睁眼闭眼之间,谢周跨越了修行品级的最后一道门槛,登临一品。
他就这么破境了吗?
感受到天地间明显比先前强大了太多的剑意,众人忽然有种梦幻的感觉。
蔡让和小曲的感觉还好,他们破境时的年龄虽然比谢周大了少许,但整个过程也算一帆风顺,没遇到什么跨不过去的槛。
直殿监的马总管和都知监的袁总管感觉也还好,虽然他俩一个用了十九年,一个用了二十二年才做出突破,但总归是一品境的人,不至于有太多杂念。
可是宋忠夏和徐恭几个总管,还有在场的内廷密探们就没有这样的好心情了。
宋忠夏曾在二品巅峰苦修三十多年,直到寿元将尽也没能突破。
若非他对皇家死心塌地,皇帝念他劳苦功高,赏了他无数灵丹妙药,宋忠夏早就大限已至,躺进老家的坟地里了。他是硬生生靠着钱财和丹药堆出来的一品。
徐恭和陶元星几个总管也都在二品境待了不下十年,至今没有突破的痕迹。
这些内廷密探们更是如此。
他们的平均年龄接近四十岁,每一个都在二品境苦修挣扎。
他们之所以累死累活地为内廷司卖命,首先是争一份富贵,其次就是希望能立下更多功劳,得到大总管的赏赐,这样他们也就有了突破一品的机会。
像他们这样的渴求一品的人还有太多太多。
此时此刻,他们看着谢周,看着他在眨眼间迈过了那道门槛,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荒谬。
如果破境这么简单,那他们几十年的苦修又算什么?这么多年苦苦的坚持又算什么?
原本认为的许多事情忽然变得没有任何意义,不只是嫉妒,更是极大的痛苦和无奈。
小曲不会这样想,他只觉得不愧是姜御亲选的接班人,不弱其师。
蔡让也不会这样想,他只觉得此时的谢周让他都感到了棘手。
谢周临阵突破不是重点,不到二十岁的一品境也不是重点。
这些当然值得惊讶,但不到二十岁就突破一品的人不是没有,比如姜御,比如司徒行策,比如星君,据说那位杀手榜的花小妖也不足双十……包括蔡让自己突破一品时也只有二十一岁。
在生死关头临阵突破的人更是不在少数。
换句话说,谢周已经具备了破境的所有条件,就只是差了一个契机而已。
现在的突破不过是水到渠成。
真正让蔡让震惊的点在于谢周突破后的实力。
他竟然能将在场内廷密探们的剑同时夺走,竟然能将几十把剑聚成一团,那斩向龙象拳的一剑甚至有了姜御的几分味道……他远比正常突破一品的修行者来得更强。
感受到从谢周身上源源不断传出来的澎湃纯粹且锋利的剑意,蔡让终于确认,谢周不止跨越了一个大境界,他还连续跨越了第二个小境界,直入一品中境。
前所未闻,放眼史书都没有这样的记载。
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天赋?
或者说,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怪物。
蔡让深吸一口气,知道自己不能再对谢周有任何轻视的心思。
他伸手入怀,取出了一双手套。
这双手套是灰白色的,像是由麻布织成,更像是民工劳作时用的手套。
但这当然不是普通的民用手套,而是由最好的铸造师将深海打捞出的玄铁无限次打磨,直到锤炼成丝,再将丝线穿引而成。
它曾是佛门密宗的至宝,被供奉在大兴善寺的宝殿里,历经近百年的香火熏陶,它以龙象为名,与蔡让所修的龙象金刚经相辅相成。
只因大兴善寺是前朝皇家寺院,新朝开启时为了向新皇交心,便将龙象经和此龙象拳套一起献于皇室,在蔡让修成龙象经第十层后,皇帝又将此拳套借给他使用。
蔡让戴上拳套,也意味着面对此时的谢周,他将毫无保留,拿出所有的实力认真以对。
蔡让深呼吸一口气,盯着谢周的眼睛。
寒风绕着他的内廷官袍徐徐行走,卷起黑发,最后环绕在他的拳头上。
他的拳头逐渐变成了金色,一道极其浓郁的佛门气息渐渐生出,慈悲之中自有肃杀。
谢周的神情逐渐变得凝重起来,识海中感到了极大的危机,知道即使自己有所突破,但和蔡让相比,无论是境界还是经验,都还有十足的差距,绝不能掉以轻心。
环绕在他身边的数十把飞剑纷纷坠落,谢周伸出手,握住了其中一把。
御剑术是很强,也足够华丽,但那只是针对同境界或者低境界的对手。
面对境界更高的敌人,御剑术只能起到出其不意的作用,如果试图用御剑术支撑整个战局,那么只会给敌人暴露出更多的破绽,导致溃败来得更加迅速。
最佳的对策依然是最朴素的方法,就像少年接受剑师训练的第一堂课,紧紧握着剑,将全部身心都寄于剑上,不要分心,更不要松手。
堪称狂暴的剑意在他握住剑的那一刻奔涌而出,与蔡让的佛威对垒。
一道极其强大的威压在他们两人之间慢慢积蕴,然后向四周扩散开来。
地上的碎石碎瓦被逼着向后退去,就连寒风都不敢再从这片区域吹过。
其实,就像大总管带着王侯出城,王丘南邀请赵连秋去城外厮杀一样,强者们的战斗稍有不慎就会造成极大的破坏,而这些破坏很容易招至民间和朝中的大量不满。
此时此刻,蔡让和谢周的层次显然也达到了这个水准,他们最好也远离城市,去到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。
但蔡让却不可能放谢周离开,他坚信现在的谢周依然不是他的对手,却没有信心在换到其他场所后,他还能阻止谢周逃离。破坏就破坏吧,如果由于他的骄傲导致谢周逃走,那才是更严肃的问题。
“退后。”
宋忠夏沉声喝道,示意徐恭几个二品境的总管和他一起退的更远一些。
老太监脸色发白,觉得心跳都在这种威压下加快了数分,呼吸变得有些困难。
宋忠夏很有自知之明,依靠丹药才做出突破的他本就是一品境中最弱的那一撮,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,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地方,更不能以残躯装腔作势,故作强大。
已经退到三十丈开外的内廷密探们不得不再次退出三十余丈,他们以内力护住心脉,却不愿再退的更远。
因为他们想要想要看清这场战斗的所有细节,这对他们的修行很有帮助。
“这些终究不是你的剑。”蔡让看着散落在谢周身边的剑,对他说道。
谢周说道:“是的。”
这些都是他从密探们手中夺来的剑,剑中属于密探们的气息尽数消失,被他完全驾驭。
从这个角度上来看,这些当然是他的剑。
但蔡让这句话的意思并不是简单的你的我的,而是在说,这些剑不行。
这些剑在全天下都很出名,它们是内廷司配给手下精英的武器,外表是由王丘南执笔、皇帝和大总管亲自选定的模型,剑柄是黑色的,象征着权威和力量,剑身上还刻有标志着内廷身份的花纹。
但这些剑之所以出名,是因为它们背后站着的势力,而不是它们本身强大。
当然,这些剑也都不弱。
内廷司财大气粗,花费一百多万两纹银,买的都是最顶级的玄铁,掺以精钢,请铁炼门打造了一百把这样的制式铁剑,平均每把剑的造价高达一千五百两。
可只有这些真的不够。
它们缺少强大的剑主,缺少足够的蕴养,品阶只能说是普通。
它们甚至不能完全承载谢周的剑意,给谢周带来的提升极其有限。
与蔡让手上的龙象拳套更是一个天一个地,不可同日而语。
一个刚刚突破的一品中境,拿着把刚刚抢来的铁剑,和蔡让这种老牌的一品后期,加上与他完全契合的龙象拳套,怎么打?在所有人看来,这都不是一场公平的战斗。
但在这座冰冷的长安城中,谁都没资格苛求太多的公平。
怎么打?当然是用力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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