满是水雾的眼里浮动的恨意像打磨锋利的刀刃,一下又一下剜着他的心脏,难以忍受的疼痛。
周靳声没有过去,喉结上下滚了下,声带好似被一根鱼刺卡着,发不出一点声音,太阳穴紧绷,突突跳着,连脖子上的青筋若隐若现,在极力忍耐克制什么。
“你是不是得意极了,我比你想象中还要好骗?还要天真?你随便勾勾手,我就来了,你能轻轻松松拿捏我,是这样么?”
周靳声顷刻间一滞,面色惨白又凝重,沉默注视她,视线交汇,她眼里的水雾快速涌出,声音嘶哑哽咽,“还是说你这么喜欢我的身体,想和我上床,玩上瘾了?找不到下一个更得你欢心的?”
周靳声像是没听见这句,面色冷静,讳莫如深。
“你宁愿和姜倩假结婚,伤害我,让我给你时间,让我等你,等你完成你想做的事,说到底,你满心满眼只有你自己,你不想做张贺年,又要几次三番破坏我的生活,让我等你。”
“我为什么要等你?凭什么你想要什么要我配合等你,我要什么,得排队等到我了,我才能要?我宁可不排队,宁可不要,行不行?”
他那两次说给他时间,让她等等,她都听见了。
庆幸没往心里去,一旦听信了,远不止现在难受了。
她早该看清楚他的真面目了,爱上这种男人,是命里的劫难,剥了一层血肉,熬过来,才能刀枪不入。
可不管她说什么,周靳声沉默不语,不恼不怒,面色如常,眼底蓄着冷冽的暗流,坦荡荡承认自己的欲望,“是,我都要,没有我要不到的,有的只是时间问题。”
“包括我?”
他咬字很重,带着势在必得的气魄,“包括。”
“恐怕你要失望了。”程安宁满是水雾的瞳孔有了一丝波动,“我对你和别人的明争暗斗不感兴趣,我也不想卷入,我也不会等你,你爱做什么做什么,统统跟我没关系,我只想过我的平静生活。”
“周靳声,今天是最后一次。”
程安宁忍着阵阵眩晕转身拉开门要走,李青拦在门口,他刚听见里面的动静,着急向程安宁解释:“程小姐,您误会了,周律不是故意骗您的,是我弄错了病历……”
“李青,没你事。”周靳声沉沉开口。
程安宁闻言笑了,冷冷说:“麻烦让一下。”
李青没敢再继续说下去,周靳声重复一句:“让她走。”
李青侧过身让开道。
程安宁这下是真走了。
干脆利落,头也不回。
李青站在门口,感受来自周靳声身上的低气压,吞了吞唾沫,说:“老板,要不我还是找程小姐解释清楚吧,不是您在骗她,是实习医生搞错了……”
“你觉得她会信?她只会认为是你在背锅,你做事是经过我授意的。”周靳声颓然坐在椅子上,满身戾气。
“这……”李青哑言。
周靳声捏着眉心,“愣着干什么,你去跟着,别让徐东扬接近。”
“好,我现在就去。”李青没有怠慢,赶紧追过去。
周靳声揉着眉心,刚刚这一幕不是他想要的,他很清楚骗不了她多久,能骗几天稍微缓和一点关系也行,起码让他看见了、确认了,她是担心他的,怕他死了。
直到徐东扬的出现打乱他的节奏,徐东扬和他的保镖还认识程安宁,这不是什么好事,说明徐东扬私底下把他的事查了个一清二楚。
他一直藏着程安宁,很少带她出来,为数不多那次的是和朋友聚会,就是担心她会被卷入他并不平静的生活,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,孑然一身、茕茕孑立,没有人站在他后面,他身后是万丈悬崖,早就没有回头路了。
唯一的变数是程安宁。
……
程安宁晃晃悠悠走出医院,站在路边打车,她很茫然,仅剩不多的力气被抽走,犹如行尸走肉。
她恨周仅剩,也恨自己优柔寡断,和之前没什么两样,年纪白长了,被周靳声拿捏住了她的软肋,掐得死死的。
再继续下去,土崩瓦解是迟早的事。
是她轻视了周靳声在她心里残留的位置。
早就在漫长的岁月里筋脉相连。
想要剥离,岂有那么容易。
突然被人撞了一下,身体踉跄了一下,一只脚踩空,远处的车子鸣笛声响彻整条马路,听见尖锐的喇叭声,程安宁回过神,直愣愣看着一辆车疾驰过来,正要撞上的时候,手臂一紧,被一股力量拽回了人行道。
接着被人用力扣在怀里,那股力量强大得快把她骨头碾碎。
“程安宁,你不知道躲?跟电线杆一样杵着被撞?”
窜入鼻息是一股淡淡的佛手柑的味道。
程安宁还是茫然不知所措,“孟、孟劭骞?”
“除了我,还能是谁?你想是谁?”
她抬起头,孟劭骞将人松开,上下打量她一番,确认她没受伤,他看到她遍布泪痕的脸时,怔了下,很快又意识到什么,说:“失望了?”
“不是。”程安宁摇头,往后退了一步,后知后觉回过神,“刚刚谢谢你,我……”
“你对我也只有一声又一声谢谢。”孟劭骞自嘲笑了一声。
程安宁抓了抓袖子。
相顾无言一会儿,
“你怎么在港城?”
“你为什么在这?”
他们俩几乎同时开口,不知道是不是该说很有默契。
孟劭骞弯唇,声线温柔,“我来医院帮我母亲取药。”
程安宁恍惚了一下,想起买给母亲的东西全拿来砸周靳声了,损失惨重,但也不能回去拿了。
“你怎么了?”孟劭骞又问。
“没,没什么。”
“因为周靳声?你来港城找他?”孟劭骞还是问了出口。
程安宁咬唇,“你怎么知道?”
“前天参加一个酒会看见他了。”孟劭骞说,“找个地方坐坐吧,外面很冷,难得在港城碰上你,这么有缘,走吧,我带你到处逛逛,权当散散心。”
程安宁顿时觉得丢人,“我……”
“就当让我尽下地主之谊,何况你这幅样子,我不放心让你一个人,等你心情彻底平复了,想去哪里,我不拦你。”
孟劭骞表里如一,坦荡荡,是正人君子。
可程安宁心里过意不去,“谢谢,不过不用了,我还行,刚刚只是走神了。”
“宁宁,有时候我希望我是个小人,自私自利一些,不必在意别人目光,不要背负道德枷锁。”
长街似乎望不到尽头,四四方方的楼伫立街道两侧,行人匆忙,他们俩站在茫茫人海里,置身红尘万丈,行人来往,皆成过客。
一阵风吹来,程安宁被发丝糊了眼,眼前多了一只宽厚的手掌替她撩开发丝,男人低了低头,丝毫不顾及在公众场合,不管路人投过来的视线,温声说:“人还是多爱自己一点,不要管别人。”
这句话说不清是对她说的,还是跟自己说的。
孟劭骞意味不明的腔调。
程安宁太阳穴又在发胀,胸口又闷又堵,胃里又在翻江倒海,忍了又忍,实在忍不住了,她死死捂着嘴,四处找垃圾桶,几步跑过去,扶着垃圾桶呕了出来。
模样是说不出的狼狈。
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。
孟劭骞跟过来轻轻拍她的肩膀,递上一方手帕,“宁宁,你还好么,要不要去医院?”
“不用。”她就是心情压抑到极点会反胃,刚刚的情况正是因为心情不好,之前好多次这样,已经习惯了,不会大惊小怪。
“你是不是吃错东西,真的不用去医院?”孟劭骞很担心她的身体出什么问题,“还是去趟医院吧。”
“真的不用,我的身体我知道,昨晚没休息好。”程安宁接过帕子,眨了眨眼,咽下眼角泛着湿润,说:“谢谢你,我欠你的人情,不知道怎么还了。”
“在你眼里我是个斤斤计较的人?”
“我怕,是我怕。”
孟劭骞笑着说:“我们真的要站在垃圾桶旁边说话?”
程安宁有点狼狈,嘴巴里有味。
孟劭骞打了个电话,让人开车过来,等车子过来空隙,他在隔壁商店买了瓶矿泉水递给她漱口,片刻后有人开车过来,他带程安宁上了后座,吩咐司机开车。
孟劭骞不知道从哪里变出几颗糖,朝她摊开手掌,包装五颜六色,印着橘子团,精致小巧,说:“平时拿来哄熹熹的,今天派上用场了,不知道能不能哄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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