卫乙让卫戌带着随安悄无声息的进了承恩侯府,他则转身进了宫。
事情牵扯了林颂鸾,卫乙觉得很有必要跟将军说说。
更何况随安的样子绝对不像会善罢甘休的。
褚翌这几日一直待在宫里。
征讨逆贼李程樟的大军已经出发,可太子还是依旧忙忙碌碌,这几日不停的有人被打发了出去,又有不少人钻营上来。
不过,至少表面上看来,朝廷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。
卫甲跟卫乙过来的时候,值房的桌上已经摆了饭食,但褚翌站在开着窗扇的窗前,并没有坐下。
卫甲先看了他一眼,见他表情平静,才垂头恭声道:“将军,卫乙回来了。”
“叫他进来。”
褚翌回身对了门口。
卫乙进门,见褚翌在不远处站着,连忙上前两步,而后朝了褚翌行礼:“将军,事情已经查清楚了……”
承恩侯府的屋顶上,随安心里怒火一拨接着一拨,几乎想不顾一切冲进去将那个什么世子先弄死再说。
卫戌突然道了一句:“直接杀了他,你会有麻烦。”
这个不怎么爱说话的人突然开口,话虽然说得十分冷血,却令随安精神一震。
她还不能现在死,不,她得好好活着!什么时候也不能因为亲人的去世而自己也生出厌世的情绪!
她死死的攥紧了拳头,骨节那里的皮肉仿佛都要被挣开。
过了好久才钝钝的开口:“你说的对。”
卫戌的脸上几乎没有表情,听到她这么说,脸颊的肌肉还是微微紧了紧,不过,再多的话这个汉子也说不出来了。
随安跟卫戌回去,就见宋家院子里头摆了一口漆黑的松木棺材。
宋震云红着眼眶从屋里出来,看了随安一眼,说道:“是寿材店里现成的最好的老房,花了十两。”
随安眼睛一酸,脸上就流露出痛色,几乎想自己爬进去,永远的,不再出来!
她的声音带了颤抖:“爹,爹!”
虽然知道要好好活着,可是还是想不要活着了!
她游魂一样的走进屋里,褚秋水还在炕上躺着,他身上换上了一件素白的中衣,旁边是宝蓝色的寿衣,她没有哭出来,可眼泪流着,声音颤抖,比嚎啕大哭让人看了还要难受。
宋震云过来拉她,抖着唇道:“不要把眼泪留在他身上,他会走不好。”
随安就蹲在地上,将头埋在胳膊里头呜呜的哭了起来。
明明人还在,可屋子里头的欢笑没了,那种带着小心眼儿的喜欢没了,那倨傲又耿直的脾气她是再也见不到,再也不能嫌弃了!
“爹爹,爹爹……”
她曾经拥有的,她为之努力的,她心心念念,虽然气愤,吃苦,受累,依旧欢欢喜喜的,爹爹啊……
宋震云带了几个婆子过来给褚秋水装殓。
原来租房子的房东大娘也过来了,看见随安,眼里也噙了眼泪去拉她:“孩子,你爹知道你的孝心,要节哀。”
随安用手背擦了眼泪,起身对了众人行礼:“多谢各位婶子了。”
她的眼皮又红又肿,被泪水浸过之后显得格外的显眼,如同桃花落在白纸上,惹人可怜。
众人不免就道:“一个好闺女……”
“是当爹的没福气……”
随安充耳不闻,她也随着上手的婆婆帮忙,就有知道世情的妇人过来拉她:“哎呦,你还没有成亲呢,小心沾了晦气,再说这孝心也不在这上头。”
随安道:“没事。我不怕这个。”依旧帮着褚秋水擦拭穿衣。
褚秋水脖子那里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,可血肉翻着还是很吓人,随安直起身看了一眼宋震云问:“宋叔,能不能叫个大夫来帮我爹把这里缝好?”
宋震云点头走出去,可过了一会儿又回来,讷讷道:“这个,不大行……”
随安点头表示知道,也不强求,自己去包袱里头找了针线,亲自给褚秋水缝合。
她样子很平静,可这样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,在皮肉上穿针引线,还是吓得众人不轻。
宋震云忙扯了几个相熟的,叫了过去,领着谢礼,都是白面馒头,众人这才慢慢的退出来,将屋子留给了这对父女。
褚翌来的轻车简从。
院子里头算是半个主事的宋震云见了他神情一滞,还是卫乙上前一步低声对他道:“这是我们将军,来看看褚先生……”
宋震云张了张嘴,又翕翕着闭上,他心里怪着自己,可也怪了褚翌。
要不是褚翌命人将随安抓回来,要不是自己带了褚秋水回来上京,褚秋水父女根本不会被人算计……可说到底,还是怪自己多,恨不能一起死了才好!
褚翌没有理会宋震云,他径直来到挂起了白幡的宋家正屋。
随安正在低声嘟囔:“我得先把里头的缝好,要是只缝上外头的,那可不能够长好……你要是痛就跟我说一声……”
她垂着头,手里拿了一根穿了白棉线的细针,歪着头,眼泪一滴滴的打到那棉线上,嘴里却仍旧道:“其实缝合伤口用桑皮线最好,不过这个一时好难找到,好在白棉线也不错,我缝的好看些,免得留下难看的疤痕……”
像褚秋水仍旧活着一般。
褚翌已经打定主意不再理会她,可看见这一幕,心还是如同浸在三九天的冰水里头,冰凉到了极点就生出密密麻麻的刺痛。
卫乙已经将她所做的事都告诉了他。
他从来也没小觑过她的本事。
他原本是应该为了她自豪或者骄傲的,可是,他现在完全的提不那样的心来。
他站在门口许久,她都没有注意到他。
褚翌身体高挑,宋家的屋门框低矮,他没有低头进去,就一直站着,直到站的脚都麻了,没了知觉。
这一刻,两个人,一个屋外一个屋里,明明距离很近,却像是隔了千山万水。
这一次,他低头走到她面前,然而,却是越走越冰凉,越走越悲伤。
一直高傲的,就算听见自己被一个婢女摆布捉弄也不曾暴怒动容的褚家九郎,终于在这一刻,如同摔落在地上的玉佩,面上的表情纷纷碎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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