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南区。
市法院宿舍小区。
三栋一单四零二。
詹元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,直到凌晨一点,还没睡着。
“你怎么还没睡?”
睡起一觉的妻子,苏秀敏,上厕所回来,发现丈夫还睁着眼睛,不禁怀疑地问道。
法院的工作压力虽然大,但从来没有影响过詹元奎的睡眠。
詹元奎向来是挨上枕头就着,结婚二十年,苏秀敏还是第一次看到詹元奎失眠。
“我犯了一个错误。”
詹元奎从床上坐起来,喃喃说道。
“什么错误?”
苏秀敏怀疑地问道。
“我把一个案子审错了。”
詹元奎回答道。
“审错了?”
苏秀敏瞬间变得严肃起来。
詹元奎是青山市中级人民法院民事审判庭的副庭长,听着好像是个官,其实,根本管不了几个人,许多案子,都要亲力亲为。
而亲力亲为,也意味着出了事,要自己担着,没有谁会替你背锅。
“什么案子?”
苏秀敏问道。
“第一金属公司那个案子。”
詹元奎叹了口气,说道。
“第一金属公司?上访了十几年的第一金属公司?”
苏秀敏曾在青山市国资委工作,知道第一金属公司的历史,也知道第一金属公司股份制改造,变成私企之后,持股员工与总经理发生了纠纷。
“对。”
詹元奎点点头。
“不过,最近一年,也没听说他们上访啊!”
苏秀敏对于第一金属公司的印象停留在一年前,第一金属公司的持股员工,集体到市委大院门口拉横幅。
当时闹得很热闹,前市委书记曾学岭亲自出面安抚,持股员工才散去。
再之后,就没消息了。
“没上访,是因为他们走起诉流程了。”
“一审是青南区人民法院,判决持股员工获胜,第一金属公司原总经理欧建华,返还三千五百万土地补偿金,并支付相应利息。”
詹元奎说明情况。
“然后,二审是你审的?”
苏秀敏问道。
“对。”
詹元奎点点头。
“那你是怎么判的?”
苏秀敏追问。
“我判的是持股员工败诉,第一金属公司原总经理欧建华无需返还土地补偿金。”
詹元奎回答道。
“这……”
苏秀敏瞬间皱起眉头。
这相当于把一审判决,完全推翻了。
“今天判决书送达当事人,第一金属公司那些持股员工直接炸了,弄了好几桶汽油在厂区和警察对峙。非要见市长。”
詹元奎接着说道。
“换我我也炸,等了十几年,一审都赢了,二审却完全推翻。”
大起大落,从天堂到地狱是最难受的,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给希望,特别是,那还是一帮上访了十几年的老油条。
苏秀敏旋即问詹元奎,“市长去了吗?”
“市长没去,但青南区的区长去了,再后来,宋思铭也去了,总算把人劝走了,没有发生恶性事件。”
詹元奎虽然没去现场,但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。
从吃完晚饭到上床睡觉前,他光刷手机,关注这件事了,好在,最后得以和平解决,没有人员受伤。
否则,他作为这件事的导火索,肯定会被牵连。
但苏秀敏的关注重点并不是事情最后是怎么解决的,而是宋思铭。
“原来给曾学岭当秘书,后来又给梁秋香当秘书,现在又去王寨乡当乡长,搞出青山古城的那个宋思铭吗?”
苏秀敏问詹元奎。
“对,就是那个宋思铭。”
詹元奎确认道。
“他怎么也掺和进来了?”
连苏秀敏都知道,澜沧县的县长陶冀,因为和宋思铭不对付,而被送进了纪委,那他丈夫审错了案,是不是也得进纪委?
“第一金属公司持股员工最后一次上访,不是去的市委吗,而当时,宋思铭正是市委书记曾学岭的秘书,后续的善后工作都是宋思铭做的,让那些持股员工走上诉流程,也是宋思铭的主意,连代表律师,都是宋思铭帮忙找的。”
詹元奎最早并不知道这些,是刚才某些群聊里,聊起今天第一金属公司持股员工闹事的事,顺带说出来的。
“这可麻烦了。”
苏秀敏面色变得分外难看。
宋思铭支持持股员工,丈夫却判持股员工败诉,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。
“问题是你真的审错了吗?”
苏秀敏问詹元奎。
最好是没审错,那样的话,宋思铭再厉害,再有背景,也说不出什么。
“应该是审错了。”
詹元奎讲述道:“庭审快要结束的时候,被告欧建华和宏途公司,突然提交了一份新证据,新证据显示,当年,第一金属公司和宏途公司确实存在多项业务上的往来,各种账目明细都有,综合之后,第一金属公司拖欠宏途公司一千万元,是第一金属公司的最大债主,而最重要的一点是,那时候,宏途公司并不是欧建华的,其法人和持股人名叫孙浩,与欧建华没有任何关系。”
“这样说的话,你判得没问题啊!”
听完詹元奎的讲述,苏秀敏说道。
“但那份新证据,是先经过新院长焦良策,才提交给我的。”
詹元奎说道。
“经焦院长,提交给你?”
苏秀敏知道焦良策,原来江台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副院长,行业内的明星,有好几个全国范围里有影响力的案件,都是焦良策办理的,业务方面绝对优秀。
可问题,一份新证据,需要经由中级人民法院的院长,来提交吗?
这明显不符合正规流程。
“我采纳这份证据,很大程度上,也是因为焦院长。”
“可是,我现在越想越觉得那份证据有瑕疵,很有可能是伪造的。”
詹元奎紧接着说道。
“你的意思,焦院长故意影响审判结果?”
苏秀敏不禁问道。
“这已经不重要了。”
“重要的是,我已经依照那份新证据,给出了判决。”
詹元奎喃喃说道。
“你当时就没察觉证据有问题吗?”
苏秀敏不禁问道。
“我已经察觉到了。”
詹元奎实事求是地说道。
“那你为什么……”
苏秀敏问了一半,就停了下来,因为,这个问题,刚刚詹元奎已经回答过了。
“因为焦院长……”
“焦院长把新证据交给我,就是告诉我,要判欧建华和宏途公司赢,我已经当了十年的副庭长了,我不想再当副庭长了,我要当庭长。”
詹元奎握着拳头,说出心里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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