火光照亮北十九巷,无名药铺后宅的元宵从睡梦中醒来,不出意料,谢周依然不在。
元宵没有像最初时那般着急,很平静地起床穿衣洗漱,端起炭盆回到前铺,去隔壁老杨那里吃了碗米粥,夹着肉吃了两个黑面馒头,回到药铺坐在诊桌边上开始背书写字。
没等多久,谢周从外面返了回来,他昨晚去找了焦状元,在贺老怪的豪宅里等候半宿,看了贺老怪一眼,将贺老怪豪宅附近的地形摸了个大概,随后照例去暗影楼坐了半个时辰。
贺老怪用五十七个无辜者的性命发出悬赏,势必要将吕墨兰救走的人悉数杀死。
每个人头可得赏银千两。
为了效率,贺老怪不仅在七色天内部悬赏,还把悬赏送去了暗影楼。
数百个杀手化身赏银捕手,加了这场猎杀游戏,仅是昨天一天就有五人死去。
还有九天。
谢周心想,还有九天他就能杀死贺老怪,结束这场可笑的游戏。
他不会把这些情绪带到药铺,看着认真写字的元宵,笑着问道:“药谱都背完了吗?”
元宵回道:“背完了。”
谢周揉了揉她的小脑袋,坐到元宵对面说道:“背一遍给我听听。”
元宵不高兴地把他的手拿开,合上书册,开始背诵上面十种药材的药理特性。
很快元宵背诵完毕,除了字眼上有所疏漏,整体无有差错。
谢周满意地点了点头,手腕翻转,像是变戏法般地取出两个糖果,还有一小袋荔枝,推到元宵面前,再次揉了揉她的小脑袋,夸奖道:“不错,这是给你的奖励。”
在这个时节,在这个地点,糖和荔枝都是毫无疑问的奢侈品。
周边几条街没有一家铺面卖这种东西。
这是谢周路过南边那座最大的酒楼时从里面买了些许,就这么点东西就花费三十余两。
元宵眼睛一亮,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,却不肯道谢,拨开谢周的手掌,双手抱怀地别过头去,赌气地哼了一声,说道:“你能不能不要再摸我的头了!”
谢周不解:“为什么?”
元宵理所当然道:“我又不是个小孩子!怎么能天天被你摸头?”
谢周乐呵起来,剥了个荔枝吃下,笑道:“你不是小孩子是什么?”
元宵想了想,说道:“你知道的,我不是好人,我超凶的。”
谢周上下打量着这个瘦弱的少女,点头赞同道:“是啊,好凶啊。”
元宵像一只骄傲的狮子猫,双手叉腰,气鼓鼓地看着他。
谢周又剥了个荔枝,塞到她的嘴巴里。
“元宵,我问你,等离开这里后最想去哪?想做什么?”谢周忽然问道。
元宵怔了怔,立刻说道:“我才不离开,我就要跟着你!”
谢周有些无奈,不过要送走元宵也无法急在一时,既然要保证绝对的安全,就只能等贺老怪死去,大罗教和七色天的这波争斗落幕,吕墨兰那边的人手空出来才行。
他亲自送元宵出去倒是足够安全。
但以他现在的境界,加上伤势未愈,把元宵送到青山再回来至少得一个月之久。
那样无疑会打乱姜御和徐老等人的节奏,继而可能会引起更多的问题。
“我暂时不会送你走,就是问问。”谢周微笑问道:“说说看,出去后想去哪?”
元宵双手拖着腮帮,认真地思考许久,说道:“扬州。”
谢周笑了笑,心道果然。
似乎所有北方人都向往南方水乡,看一眼那传说中的烟柳画桥,风帘翠幕,独身女子往往再幻想出一个手持书卷的俊书生,男人们又想着能邂逅一个撑着油纸伞丁香般的姑娘。
反过来同样如此,也有很多南方人向往北方的雪,想体验一番书中的四季分明。
说到底其实也没有所谓的南方北方,人们只是向往心中美好的远方而已。
“以后若是有机会,带你过去。”谢周递给她一块糖果。
元宵含着糖果,糯糯地嗯了一声,看着自家掌柜的脸,心想真甜。
……
……
今天来问诊的病人不多,谢周忙完之后,交待元宵好好练字,随后又离开了药铺。
元宵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了。
她不知道掌柜出去是做什么,但她觉得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。
谢周不担心把元宵独自留在药铺会遇到危险,紫气东来就挂在后宅,上面留有谢周的一缕剑意,他还以紫气东来为阵基构建了一个小型阵法,十里范围内,只要是有人进入药铺,他都会有所感应。
谢周戴上笠帽,从进入黑市南部便避开人群,再次从昨天的位置进入了贺老怪的豪宅。
贺老怪依然在那座小楼里。
昨夜他笙歌赏舞直到三更,今天没有继续沉迷声色,而是在打牌。
小楼里放着一张麻将桌。
贺老怪和不知什么身份的几个男人正围着桌子打牌,十来位妙龄女子行来走去,给他们添茶倒水,洗剥水果送到嘴边,个个相貌绝佳,身材火辣,穿着暴露,如花中蝴蝶一般。
翠玉做的麻将牌在桌上不停滚动,发出清脆的声音。
贺老怪确实很懂享受,牌桌上不聊公事,只聊风月和钱。
他们玩的很大,涉及输赢,至少都是千两银子起步。
时而聊起自家哪个不错的歌姬,把女人当成货物般商量着交换使用。
这场牌局持续了整个下午,直到夜晚来临,贺老怪吩咐歌姬起舞摆宴,几个邪修酒足饭饱思淫欲,开始在小楼里玩起了多人游戏,直到午夜才渐渐停歇。
谢周在外面等的甚是无奈。
这个贺老怪似乎把小楼当成了安乐窝一样,一待就是一天的不肯外出。
谢周没有其它办法,小楼里布置的阵法比豪宅外面的阵法高深数倍,他不敢擅闯,更不敢尝试破解,否则一定会被贺老怪察觉,只能在外面几个时辰几个时辰的守候。
谢周不知道的是,贺老怪不是不肯外出,而是不敢外出。
贺老怪近期和吕墨兰已经不止于斗气,还上升到了七色天和大罗教的对决。
邪教对决和正道对决不同。
正道对决往往会安排擂台,前辈论道,后辈决斗,以此分出高低。
邪教的对决没有擂台,邪修们会通过各种手段整死对方,用毒用计、偷袭围殴,能杀一个是一个,最好是能逮到对方邪教的高层,像贺老怪和吕墨兰这种自然是重点角色。
贺老怪听到某个小道消息,说是大罗教盯紧他了,要对他实施斩首计划。
贺老怪当然不敢外出,只有躲在家里,他才有足有的安全感。
临近午夜,几个邪修终于走出小楼,贺老怪出门相送。
他们没有注意到,谢周站在小楼外墙遮挡的阴影处,静静地看着他们。
一眼凝视,转身离开。
……
……
黑市南部第七巷尽头有一座不起眼的黑色建筑,周围很热很暖,仿佛炎夏。
这里是冥铺。
冥铺底下有一条火脉,储存着数以亿石的火油,取之不尽用之不竭,保证了黑市两百年来灯火不熄。冥铺从外面看和其他商铺没什么不同,但谁都知道,它不做活人生意,是由黑市掌控者设置于此的尸体焚化站。
贺老怪的豪宅与冥铺隔着四条街,直线距离大概八百来步。
谢周从贺老怪的豪宅离开,往回走的时候会路过第七巷的巷口。
以往这里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,但今天路过时,谢周却忽然停下脚步。
他站在巷口,望向深处的冥铺所在。
他从那里察觉到了一缕很熟悉的气息,属于应天机的气息。
他的感觉不会有错。
虽然这缕气息十分微弱,但内在却厚重如海,带有圣贤城儒生特有的书生气,以及能触动人之情绪的独属于七情道的味道。
难道应天机还没有离开?
抱着这样的疑惑,谢周压了压笠帽,朝冥铺走了过去。
很快他就来到冥铺门口。
冥铺没有关门,谢周停在路边,朝里面望去。
昼夜燃烧不歇的焚化炉的火焰十分猛烈,照得屋里一片通红。
有个身穿大红袍的收尸人站在焚化炉面前,在火焰的映照下,他身上的红袍鲜艳的仿佛黏稠的鲜血,鲜血随着火焰的跳动而流动,似乎随时都会流淌而出。
谢周看了收尸人一眼,随即把目光望向他手里捏着的那条干瘪的腿。
应天机的气息便是从这条干瘪的腿中传来。
谢周瞳孔微缩,震惊想着是谁断了应天机的腿?那应天机是不是也已经死在了黑市?
他没有怀疑吕墨兰、秦震和焦状元等人,因为这几个人修行的都是正常武学。
而眼前应天机的腿干瘪的像是在烈日下暴晒数月,没有一丝血气。
如枯木,如白骨。
这无疑是某个邪道大能的手段。
这时,红袍收尸人打开焚化炉,将手里的腿扔了进去。
腿被凶猛的火焰吞噬,眨眼间焚化成灰,散发出一道熟悉的焦骨味。
红袍收尸人深吸一口气,眼神似有些迷醉,忽然转身望向门外的谢周。
“这位兄台,好看吗?”
收尸人咧嘴看着他,嘴角挂着鲜血,勾出一抹邪恶的笑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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