药铺紧闭的屋门打开,应天机走了出来,向黑市出入的地方走去。
他手里拿着一块蓝白相间的格子手绢,不停地咳着,很快手绢就被染成了红色。
他早就没有了来时的自信,身体变得极度佝偻,走路摇摇晃晃,似乎就要摔倒。
谁都能看出他的虚弱。
虚弱在黑市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,意味着可以任人欺辱。
当然,很少有人平白无故地去欺辱一个老人家,但如果这个老人家很不一般呢?
君子无故,玉不去身。
应天机真的很喜欢玉。
寒风吹动他的外衣,能看到他的腰间戴着一块巴掌大,雕成莲花形状的玉佩。
白莲高洁,白玉剔透,两者的结合浑然天成,做工极尽精美,堪称巧夺天工。
不止有羊脂玉雕出的玉佩,他苍白却不凌乱的白发挽成一个髻,其间插着一根白的透亮的玉簪,右手上戴着一个布满草绿蛇纹的蓝田玉环。有眼尖的人注意到,老人脖子上系着一根红绳,想必下面同样挂着一块美玉。
黑市中不乏识货的人,这几块玉佩的价值至少万两白银。
匹夫无罪,怀璧其罪。
很快周围就聚集起许多人,前后左右,超过三十个邪修观察注意着老人的动静。
应天机当然不在匹夫行列,可他这一副虚弱的模样又与匹夫何异?
谁都看到了他手里沾满鲜血的手绢。
谁都看到了他连路都走不稳,步履蹒跚,跌跌撞撞。
老儿佩玉,稚子携金,谁不眼馋?
可谁都不是傻子,谁都不想当第一个出头鸟,更重要的是谁都不想当着这么多“同道”的面去抢,即使抢到了也会变成其他人的眼中钉,想把玉占为己有是一个很难的问题。
但谁都不肯离开,周围贪婪的邪修们越聚越多,很快就超过五十之数。
他们不紧不慢地跟在应天机身边,各怀心思,不时和身边的同伴发出窃窃私语。
“他手上那环子我见过,在武威城,和他这块差不多,卖了四千两银子。”
“看他腰上的玉佩,不比手上的环子好?我看得值五千两白银。”
“五千两?你也太小看羊脂白玉的价格了,这玩意儿是看光泽色度的,我告诉你,他这块玉佩的价值至少万两银子起步。”
“这么值钱?”
“你以为?很多有钱人脑子里装的都是狗屎,就喜欢这些没用的玩意儿!”
应天机依然在咳着,不止手绢,整个右手都被血染红了。
他听到了周围邪修们的私语声。
万两?
老人嘴角撇出一抹嘲讽的微笑,心想真是一群没见识的东西。
白莲佩是唐家家主送给他的礼物,单说做工就不止万两,整体价值更是难以估量。
玉环则是五年前他九十大寿时长安某位侯爷送来的寿礼,据说是那位侯爷花三千黄金从清河某位大富商处买来,三千黄金折四万白银,即便如此还是那位富商给出的友情价。
但他身上价值最高的,却是被众人选择性忽视的玉簪。
这玉簪不是什么美玉,做工也不算精美,却是前任圣贤城主的遗物。
前人馈赠,圣者遗留,价值已经无法用金钱衡量。
换做平时,被众邪修用指点的语气和目光围堵,应天机肯定会愤怒的出手。
就像几天前的暗影楼,应天机毫不留情地将那个撞了谢周的邪修抹杀。
他一眼就能看穿这些人的命格。
应天机甘愿自己受伤也不肯波及元宵,是因为他眼中的少女虽然浑身上下到处都是不合格的地方,与天府书院的学子们相差甚远,但至少命格纯净,从未害过他人性命。
元宵是无辜的。
应天机无法伤害容忍自己伤害到一个无辜的人。
他不是好人,却也不是坏人。
况且应天机从始至终都把自己当作国为民的天道使者,绝不能残害无辜。
可这些邪修不同,他们的命格无一不鲜红侵染,残忍、暴戾、血腥。
死不足惜。
遗憾的是老人现在已经没有替天行道的能力了。
他没办法杀死这些人,只能叹了口气,身影愈发佝偻,消失在黑暗深处。
消失是字面上的消失。
就像一滴水掉入大海,一片云汇入云层,依然存在,却找不到存在的痕迹。
一路跟随老人的邪修们都震惊地停在原地,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“人呢?”
“人去哪了?”
“老头子不见了!”
“有谁看到他是怎么消失的吗?”
众人不再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,街上充斥着质问和谩骂的声音。
那个浑身都是宝贝的老人,就像鬼一样在他们的眼前活生生的消失了。
众邪修没有在街上停留太久,有人遗憾返回,有人咒骂着继续追踪。
没有人注意到,有位头戴笠帽的健壮青衣男子始终没有停下脚步,不紧不慢地走着。
九狱楼中,秦震进入第八层,来到徐老的面前,汇报了无名药铺发生的一切。
徐老挑了挑眉,显得很是诧异,说道:“谢周如何?”
秦震说道:“伤的也不轻,好在是意识受创,对他而言不算什么。”
徐老沉默片刻,由衷道:“了不起。”
秦震深以为然。
应天机毫无疑问是个大人物,他来到黑市,徐老自然会派人盯梢。
这个人便是秦震。
只不过应天机的境界太高,感知力强的恐怖,秦震不敢靠近,导致跟丢数次。
秦震满心恼火,既然知道应天机的目标是谢周,索性放弃跟踪,就守在无名药铺附近的地方,隐藏气息像是黑暗里的猛兽,耐心等着应天机的出现,然而他等来的只有寂寞。
应天机隐藏气息的手段甩他八十条街,老人都进了药铺他还无有察觉。
直到最后应天机的意识被谢周撕碎,精神波动肆虐传开,秦震才后知后觉。
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十九巷,正好看到了应天机重伤出门的场景。
秦震惊了,确认谢周还活着以后,悄然松了口气。
他服了,是真的服了,心服口服。
如果是正面对抗,秦震有信心拿下应天机,但他这几天也感受到了应天机的精神力有多么强大,各种无法预知的手段防不胜防,对上应天机,秦震只有不到五成的把握。
然而谢周却是以负伤之躯,只付出不多的代价就将老人击败。
这意味着什么?
意味着等到谢周完全恢复,秦震很可能都不是他的对手。秦震确认了这个事实,就像应天机、马袁总管和那些内廷密探们一样,他也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奈。
“应天机到了哪?”徐老问道。
秦震沉声说道:“正在离开黑市的路上,秦茂在跟着他。”
应天机的消失瞒得过那些不入流的邪修们,却瞒不过秦家兄弟二人。
那只不过是钻意识的空隙,操纵人思考能力的障眼法。
在秦震和秦茂眼中,应天机仍保持着正常的行走状态,从未消失。
秦震来这里汇报,便是询问徐老的意见,是放应天机离开,还是如何?
徐老沉默下来,转身走到窗户旁边,看着窗外泛着幽光的暗色,片刻后轻声说道:“传闻应天机双目失明,双耳失聪,既然如此,那就让传闻成真吧。另外,再给他带去一根拐杖,断他一条腿。”
应天机就要死了,如果说之前还有半年可活,现在应该只剩下不到三个月。
徐老却不想让他这三个月活的自在。
瞎了他的眼,聋了他的耳朵,断了他的腿,便是他要为此付出的代价。
可以预知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,应天机遭受的一切都会起到极好的震慑效用。
……
……
黑市北部十九巷,无名药铺。确认应天机已经离开,谢周示意元宵关上屋门,扶着诊桌,对着装垃圾的木桶吐出数口淤血。
他绝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轻松。
应天机以大手段闯入他的意识防御,本质上就是一次严重的精神伤害。
灵魂映射进现实,让尚未恢复的伤势再次加重。
谢周看似没有受伤,表现得十分淡然,是他需要用这种姿态震慑对方。
“为什么回来?”谢周坐到椅子上,擦掉嘴角的血,看着元宵问道。
他是真有些生气了。
先前那一刻来的突然,若不是应天机强行收手,元宵很可能被波及受创。
虽然结果无碍,但把生死寄托在外人的人格上,这种滋味想想就难以接受。
元宵也明白自己捡回了一条命,低着头,轻声说道:“我不放心你。”
谢周没有因为她的示弱心软,可训斥的话到了嘴边,犹豫片刻却又咽了回去。
他当然有许多问题可以反问元宵。
比如你来了就有用吗?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帮得上忙?
最终谢周什么都没有问。
元宵能在黑市独自生存超过两年的时间,足以证明她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。
她知道自己的弱小,知道自己在很多人眼中都是蝼蚁般的存在。
可她也有在乎的东西。
她怕谢周会死。
所以即使她心里十分畏惧,但她还是来了,她想尽可能的帮到谢周哪怕只有一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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