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乃星君箴言。
听到这句话,燕白发眉头紧皱,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怒火。
星君,又是星君!
一个老妖道,不曾与王谢有过来往,不曾赴谢淮的出生宴,凭什么出此妄言?
况且都是道门出身,星君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谢周,为何到现在才突然发难?
这真是很没道理的事情。
燕白发看着皇帝,说道:“证据呢?”
抛弃敬语,以过激的口吻质疑皇帝,无疑有违君臣之道,这真是有些疯狂的举动。
如果被礼部的官员看到,少不得要参上燕白发几本。
不过愤怒中的燕白发却懒得在乎这些礼仪,相比虚与委蛇,他更在乎真相。
皇帝知道他的性格,面对质疑倒也不生气,也知道如果要稳住燕白发,那就必须拿出一个能说服他的理由。
以皇帝的身份相压倒是可以,问题在于,以身份相压这种事偶尔做一次无妨,次数多了呢?须知是朝廷需要燕白发,而不是燕白发离不开朝廷。
所以面对这种至强者,即使是皇帝都轻易不愿意拿身份压人,平静说道:“当初谢周在齐郡与人交战,身负重伤,血气外溢,彼时星君恰好前往齐郡赴宴……”
随着皇帝的讲述,燕白发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。
星君之前确实见过谢周,但和之前不一样的是,他在齐郡遇到谢周时,谢周受了伤。
彼时谢周与毒咒和花小妖战过不久,重伤未愈,血气自有外溢。
原因正在于此。
星君修的是命术和山术,最擅长观人,加上他常年带领陛下修行,对皇家血脉无比熟悉,所以当他洞察到谢周的血气,不难分辨其中蕴含有皇家血脉,而且极为纯粹。
这足以证明,谢周是皇室血亲。
在返回长安后,星君便将自己的发现告知给了皇帝。
以谢为姓,从金陵谢家残存,在乌衣巷中成长,是的,这几点都可以用谢家仆役之子解释,可皇室血亲该如何解释?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谢周是李乐萍的儿子。
可如果事实真是如此,谢淮呢?
谢淮又是谁?
这个问题又变得无从解释。
在短暂的沉默后,燕白发看着陛下的眼睛,说道:“我不信。”
相比于怀疑既知的事实,他更怀疑这个诱导陛下修道、让人捉摸不透的星君。
皇帝笑了笑,说道:“随你。”
燕白发沉声说道:“星君和陛下你一样不喜欢青山,如今谢周被确认是下一任的青山掌门,星君不是没有陷害他的理由。”
“不得以恶意揣测星君。”
皇帝训斥了一句,接着说道:“再说了,此事重大,宁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无。”
燕白发沉默片刻,说道:“陛下,但你不要忘了,青山就在城外,姜御就在青山。”
听到他提起青山,皇帝神情淡然,不见丝毫紧张,淡淡地说道:“当然没忘,不然你以为星君做什么去了?”
燕白发愣了愣,没有再说什么,他看着皇帝陛下的眼睛,终于确认了两个事实。
第一是他在陛下心中的分量远不及星君多矣,第二陛下对谢周出手,星君所说的“真相”是一方面,或许是在报姜御当年的一剑之仇,也未尝没有打压青山的意思。
……
……
姜御为什么没有来?
青山为什么没有动静?
谢周不知道答案,但皇帝、李大总管、蔡让等人都知道答案,现在燕白发也知道了。
星君去了青山。
他踩在紫色的祥云上,看着前方不停翻涌的云海以及云海下方看不到尽头的野山群,脸上带着微笑,拂尘在手,道袍随风而动,超凡脱俗,仿佛真仙。
“姜师侄,又见面了。”
星君望着前方的云海说道。
随着他的声音落处,云海中翻滚着生出无数波浪,向着两边蔓延而去,露出了一道剑影。
剑影静止在了星君面前的天空里,渐渐显露出他真实的模样。
正是姜御。
姜御今天穿着一身普通的青衣,双手负背,面无表情地看着星君。
“你知道我来青山是为了什么。”
星君平静地与他对视,右手握着拂尘,左手行了一个道礼,开门见山道:“姜师侄,吾奉陛下旨意,特来请青山封山,不需太久,只需今天一天即可。”
云层之上并不安静,罡风来回呼啸,在天地间肆无忌惮地穿行。
姜御说道:“然后呢?”
星君说道:“请青山听旨。”
姜御看着他,淡淡地说道:“皇帝什么时候有命令青山的资格了?”
星君理所当然地说道:“青山在大夏国土之内,理应听大夏的主人调遣,虽然陛下很少命令青山,但不代表陛下就没有这个资格,虽然青山总是任性行事,但不代表这就是正确,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。”
姜御眼神微冷,说道:“狗屁的道理。”
星君说道:“而且姜师侄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陛下这么做的原因,何必装傻?”
姜御皱眉说道:“我装什么傻?”
星君不紧不慢地说道:“当初你我在齐郡相遇,你曾问我是否在谢周身上看到了什么,不就是在担心这一点吗?谢周身上有皇家血脉,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。”
听到这句话,姜御皱起眉头,仿佛听到了全世界最可笑的笑话,用嘲讽的语气说道:“果然在朝中修道,难免沾上政客的臭毛病,看来你也学会莫须有的那一套了。”
星君叹了口气,表情复杂地看着他,说道:“装糊涂是没有用的。”
姜御淡淡地说道:“如果你觉得我在装糊涂,就应当拿出更多的证据。”
星君闻言苦笑不已,叹息道:“你既笃定我拿不出证据,又何必多问?”
姜御想都不想地反问道:“你既拿不出证据,又何故来此?”
星君脸上的苦笑更浓,无奈说道:“师侄你为何不讲道理?”
姜御嗤笑道:“朝廷困我小徒,你又来此拦我,却还在说狗屁的道理。”
星君摇了摇头,看着油盐不进的姜御,还是同样的说辞:“你知道这是因为什么。”
“多说无益。”姜御寒声说道:“既然拿不出证据,就赶紧让开。”
星君敛了笑容,拂尘从右手转移到左手,这一来一回间从拂尘中渗透出了难以想象的精妙气息,像是喝醉的天仙看云雾不喜,于是要将所有的云雾尽数碾碎。
天地间顿时变得清明许多。
抬手破云,这一幕十分具有冲击力。
但姜御不为所动,继续以平静地口吻说道:“让开。”
星君深呼吸一口气,看着姜御沉声说道:“如果老道不让呢?”
姜御没有再说话,但他用实际行动给出了回答,化作一道残影出现在星君面前,指出如剑,刺向星君的面门。
——如果不让,那我就逼你让开!
星君顿时神情大变,眼中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惊之色,仿佛在说你竟敢对我出手?
论年龄,他如今年过一百,存世的时间是姜御的两倍还多。
论辈分,姜御的师父曾对他以兄长相称,他是姜御的师伯。
论道统,碧霞观、紫霞观和观星楼都和青山一样归属道门。
不管从任何角度来看,姜御都不该对他出手,更不能对他出手。
尽管在来之前星君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,但他依然没想到姜御会出手的这般果断,再也无法保持淡然的模样,仓促之下以拂尘相迎,白线舞动缠绕,护在自己身前。
这些白色仿佛丝海般的拂尘与姜御的剑气撞在一起,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,它确实阻挡了姜御的剑,但肉眼可见的,剑气前方的丝线绷得越来越紧,仅仅两个呼吸就坚持不住,砰的一声骤然断裂。
剑气斩在了星君的面门。
星君将右手竖在胸前,手势接连变换,璀璨的金光从他的身体表面散发而出。
这层金光挡住剑气,变得愈发明亮,爆发出一圈圈犹如涟漪般的波纹。
随着星君再一挥手,这道剑气被他甩向旁边,落在身后的一座野山头。
轰的一声巨响!
在距离山顶十余丈左右的地方,山头从中断裂,剑气切过去的地方光滑如镜。
断掉的山头朝地面砸落,带起滔天的烟尘,伴随着无数鸟兽惊恐的叫声,四处逃窜。
一剑之威,足以搬山填海。
星君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,看着断掉的山头,有些后怕。
如果不是金光咒施展的及时,他必然会在姜御的偷袭下身受重伤。
可他的拂尘断了,梳理的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散了,脸上多出了一道血口。
星君不记得有多少年没人敢对自己出手了,也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受过这种屈辱了,愤怒地胡子都飞舞起来,碎裂的拂尘指着姜御,大喝道:“姜御!岂敢如此放肆!”
姜御耷拉着眉眼,甩了甩右手,少有地称呼星君为师伯,说道:“很早就想向师伯讨教一番,今天终于有机会了。”
话音落处,一道璀璨的紫光从十余里外的群山深处飞来,落在了他的手中。
正是谢周如何呼喊都无法招走的紫气东来,被姜御拿来暂用。
持剑于手,姜御的气息节节攀升,衣衫在剑气中猎猎作响,周端的白云也化为一道道剑的形状,在他身边盘旋呼啸,姜御眨眼间万剑缠身,看起来就像一尊魔神。
入我剑域,万物皆剑。
这便是领域。
超越品级的领域。
“师伯,接好了!”
姜御轻喝一声,一剑斩落。
你问我道理。
剑便是我的道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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