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挽朝来到丁府时,发现门口有鞭炮燃放过后的痕迹。其实不算奇怪,新春刚过,家家户户都会燃放烟花鞭炮,可这痕迹很淡,像是年前的。
沈汒回了刺史府处理公务,只留了负责查案的扬州推官范小余陪同林挽朝。
“范大人,这丁府面前可是有过喜事?”
范小余不知道在看什么,闻声才回过神来,笑道:“林少卿为何这样问?这丁家小公子遇害时不足十四,哪里办的了什么喜事。”
林挽朝没觉得好笑,她凝眉,看着范小余道:“范大人,人命最重,极当详甚。”
范小余笑容一僵,大抵没想到,眼前这个朝廷里派来的女少卿,还真像那么回事。
“林少卿果真是细致入微,这丁府年前刚办过一场冥婚。”
林挽朝一惊,“冥婚?你不说他才十四吗?况且,哪有给活人办冥婚的?”
范小余忙解释道:“大人有所不知,扬州一带百余年前便有让男子与女子骨灰结冥亲的习俗,多为富贵人家。他们都信,一旦与亡故女子结亲,便能让其魂灵在阴间替丈夫挡下孤魂野鬼的侵扰,还能孝顺祖上的先辈。简而言之,便是在阴间也娶个老婆,方便打点照料那边的人事。”
林挽朝越听,眉头就皱的越紧,她回头看向十一,十一不想承认,可也还是点了头。
这是扬州人家人尽皆知的老习俗。
林挽朝冷冷嗤笑一声:“那这冥婚的女子骨灰,都是从何来的?”
“都是死了女儿的人家自愿卖掉的,不过啊,都不亏本,价儿都给的很高。”
林挽朝微微偏头,目光冷然:“范大人不觉得荒谬吗?如果有人借着买卖冥婚骨灰的原因,谋杀女子,又该如何?”
“是啊,”范小余一边回答,一边打了个颤,觉得被林挽朝盯得有点后背发凉,“所以,这习俗也废了一百多年了。只是,从去年开始又开始兴起,这些贵胄人家都是偷偷摸摸的办,我们即使知道,也没有证据能够依法处置。”
林挽朝觉得可笑,男人活着的时候就十个八个的娶妻纳妾,没想到还是不知足,连死人都要娶。
往里走的时候,十一跟在林挽朝身后,低声说:“姐姐,我们叶家从没有娶过冥妻。”
他怕林挽朝以为江南的男子都有这样的恶俗,包括他。
林挽朝笑了笑,“对嘛,世界好姑娘千千万万,何故要结这劳什子冥婚?等你及笄,遇上了自己的心上人,姐姐亲自给你办一场浩浩荡荡的喜宴。”
十一一顿,没回话,垂下了头。
他不想要其他的心上人。
他很早很早,就有心上人了。
——
丁府小公子的卧房在二楼,里面被丁夫人每日派人打扫,干干净净,什么痕迹都没留下。
林挽朝又来到窗户边往外看,窗沿上果真也有磨损的痕迹,和茶楼的别无二致。
范小余在一旁等着,觉得枯燥至极,也不知道这女少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。
查案时一不问案发时的情景,二不问死者结怨结仇,就往窗户边跑,不知道还以为她是来看江南风景的。
林挽朝忽然想到了什么,问道:“这几个遇害的公子,是不是都结过冥婚?”
范小余笑了笑:“这有的冥婚办的大张旗鼓,有的却是悄无声息,下官也不知道啊。”
林挽朝回过身子看他,她早觉得这范小余语不尽职、心不在焉。林挽朝微微颔首,正言道:“那就去问,给本官问清楚了。”
范小余一怔,抿了抿唇,极不服气的抱剑道:“是,下官遵命。”
过了许久,范小余回来了。
他似乎有些心虚,没想到还真让林挽朝猜到了。
“回禀大人,这几位死者,都结过冥婚。”
林挽朝冷冷的收回视线:“还有什么?”
范小余一怔:“林少卿,你也没让我问别的啊?!”
“我让你问什么,你就只问什么?范推官,你查案时也是这样教一句问一句吗?”
“我……”范小余堪堪忍住,勉强一笑,“少卿教训的是,是下官办事不力,您这还有什么想问的,我先想一想看知不知晓。”
林挽朝可算是知道沈汒为什么那么头疼了。
这么多年,江南远离京都,天高皇帝远,这些官员一个个全都特立独行,无可奈何,沈汒老爹哪怕在都察院官大位大,他也指挥不动这些拥权自重的地方官。
林挽朝颇为心累的回过身去,问道:“这些办冥婚的人家,可都是在同一时间?”
“也不,有的在年前,有的在年后。”
“冥婚女子骨灰的来历可知道?”
范小余想了想,说道:“丁家小公子办的场面最大,听闻是家渔户的女儿,生前就很漂亮贤惠;郑公子呢,好像是一户佃农,剩下的……”他吞吞吐吐:“下官也不知道了。”
也就是说,这些被卖掉骨灰的姑娘没有什么大的共性。
“那这些骨灰都是从什么人那里买来的?”
“下官……这个,来路千奇百怪,下官也不知道……”
林挽朝一言难尽的闭上眼,冷冷开口:“明日,一个一个,都问清楚。”
从最开始遇害的死者,一户一户的查下来,已经是到了深夜,可却还是只走了四户,估摸着明日才能查到柳知府家了。
范小余送回了林挽朝,等着一行人上了马车走远,他抱起剑暗骂了一句:“什么东西,给老子拿腔作势,呸!”
一回头,却见卖油郎沈阿四从远处而来,笑着问:“范官爷,您这么晚了还在当差啊?”
沈阿四家境贫寒,不过长得还算清秀,细皮嫩肉,常常被京中各大青楼妓馆被点名买油,范小余便经常叫他帮忙给里头的女人送信。
“别提了,上面来人了,一个女人的,不知道爬了哪位的床,敢对老子吆三喝四!”
“范官爷,别气了。今儿小的赚了些小钱,要不请您喝酒去?”
范小余看见沈阿四手中的钱袋,眼里带光的笑了笑。
“嘿嘿,你呀,还算孝敬!”
说着,自觉拿过钱袋便往前面的酒楼而去,沈阿四谄媚的笑着,一边低头哈腰。
直到范小余背对自己的一瞬间,沈阿四眼中的笑意淡去,化为入骨的寒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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