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惠听到这些话，正笑呢，突然瞧见一个穿着白色褂子，头顶锃亮，满面油光，白白胖胖，像是厨子模样的中年男人，站在不远处，瞪着他们这个方向，一副气得要喘不上气儿的样子。
忙敛了笑，咳了咳道：“你们是吃惯了我做的菜，所以才觉得我做的更好吃。”
这世上，是没有一个厨子，能接受别人说自己做的菜，不如谁谁的好吃的。
而且，这个年代，国营饭店也不是随处可见，能在国营饭店做大厨的，那还是有几本事的。
这世上，有本事的人，多少都会有几分傲气，更听不得这些话了。
“才不是。”顾西西反驳道，“这个菜就是没有妈妈你做的好吃。”
“没错，这个水蒸蛋都有蜂眼呢，一点都不嫩滑，你做的，一送进嘴里，就滑到喉咙里去了。”顾南难得话多。
“又贵，又不好吃。”顾东瘪了瘪嘴。
余惠瞥见大厨越来越黑的脸，表情有些僵硬，算了，她还是不找补了，越找补，这几个孩子越往大厨的肺管子上戳。
“吃菜，不要说话，食不言，寝不语。”
顾东他们把嘴巴闭上了，大厨却走了过来。
余惠瞳孔一缩，这大厨该不会找她们算账来了吧。
“几位小朋友……”汪德福笑眯眯地看着顾东三兄弟，“爷爷听见你们说，这些菜不如你们妈妈做的好吃，能说说是差在哪里吗？”
这几个孩子，也就跟自家孙子差不多大，所以汪德福就自称了爷爷。
余惠：笑里藏刀，这绝对是笑里藏刀。
“小孩子味觉没长好，分不清好坏，随口胡说的，您老别当真。”
“我味觉好着呢~”顾西西噘起嘴巴不满地看着后妈。
西西最喜欢吃妈妈做的菜了，妈妈怎么能说西西味觉不好！
余惠：“……”
此时此刻，她深刻的体会了，什么叫做，我的母语是无语！
“这个肉肉好难嚼，还酸酸的，一点都不好吃。”
汪德福内心咆哮：鱼香肉丝本来就是酸辣口的！就算它可能火候老了些，也绝对不可能一点都不好吃！
来他们店里的孩子，最爱吃的就是这道鱼香肉丝。
“一点都不好吃”这六个字，简直是对他二十年厨师生涯的最大侮辱！
余惠抬头扶额，孩子太诚实了也不好好哇。
顾南：“这个白菜太甜了，吃着一点都不脆。”
后妈做的糖醋白菜，酸甜可口，吃着还脆脆的。
“排骨太咸了。”顾东也发表了意见。
余惠看着大厨越发阴沉的脸，忙道：“不咸，不咸，只是我家孩子口淡，所以觉得有些咸。他们也不爱吃甜，不爱吃酸。”
汪德福知道这孩子妈，是怕自己听了不高兴，受打击，所以才这么说的。
但他汪德福做厨子这么多年，也不是听不得，其他声音的。
隔壁几桌的人，都一边吃着饭，一边扭头看这边的热闹。
有小孩儿还对父母说：“爸爸，这些菜明明很好吃呀，为什么那些弟弟说不好吃。”
“是他们的嘴巴挑，没有礼貌，胡说八道呢，你可别跟他们学。”小孩儿的爸爸看了余惠她们一眼，冲孩子说道。
这话正好被余惠听见了，她脸色一变，直接侧身看着那孩子的爸爸道：“我家孩子不过是说出了，自己心里最真实的想法，怎么就成嘴巴挑没礼貌了。而且，他们也不知道，这位师傅是做这些菜的厨子。”
小孩子又不会察言观色，要是顾东他们知道，这位和善的爷爷，是做这些菜的厨子，肯定是不会当着他的面说这些话。
“老话常说，众口难调，肯定就有口味不一样的人，有人觉得好吃的菜，有人觉得不好吃，这也是很正常的嘛。”
顾西西瞪大眼睛，看着身边站着的爷爷，这些菜是爷爷做的吗？
那爷爷听到他说，菜不好吃，岂不是会很难过？
顾东和顾南在这么多人面前，被人说了挑嘴，没有礼貌，顿时红着脸低下了头，听见后妈维护他们，又抬起头看着后妈，心里口怪怪的，有些胀。
以前，妈妈都没这么维护过他们。
明明他们没做过的事，有人到家里去告状，妈妈都会一脸失望的看着他们，说：“我怎么会生出你们这样的东西。”
也不听他们解释，但也不会打他们，只是不理他们，等爸爸回来收拾他们。
原来，被妈妈维护就是这样的感觉吗？
顾东和顾南想。
那位男同志，没想到余惠听见后会直接跟自己这么说。
他怔了一下，摆出一副说教的姿态，用筷子指着余惠道：“慈母多败儿，你这么娇惯孩子，把他们养得这么挑嘴，早晚得把孩子养废。”
余惠闭着眼深吸一口气，“我们家从没娇惯孩子，我家孩子个个都是聪明又懂事，诚实又努力。你擦亮眼睛看着吧，我家孩子长大了，保管个个成才。”
顾东顾南：聪明又懂事？诚实又努力？我们好像没有吧。
听到后妈在外人面前，维护他们，夸他们的这些话。
再想起自己在后妈进了家门后，做的那些事，顾东和顾南就觉得臊得慌。
他们对后妈，是很没礼貌的。
可外人说他们没礼貌时，后妈没有说出他们做过的那些事，反倒是在维护他们。
“倒是你。”余惠看了一眼那男同志手里的筷子，“用筷子指着别人说话，才是真正的没礼貌。”
男同志看了一眼手里的筷子，忙把手收了回去。
坐在他旁边的女同志，拉了一下他的手，“你管人家的闲事做什么，吃你的饭。”
女同志说完，还抱歉地冲余惠笑了笑。
都是当妈的，她是能体会，余惠那种自家的孩子，自己可以说，但别人不能说的心情的。
她家这口子，当老师当惯了，就是喜欢说教。
“爷爷对不起。”顾西西瘪着嘴巴道歉，“我不知道这些菜菜是你做的，这些菜菜还是有一点点好吃的。”
他一边说，还一边也用大拇指，抵着食指比了一点点。
就这么一点点，不能再多了。
汪德福：“……”
这一点点好吃，也不是非说不可。
“爷爷对不起，我不知道这些菜是你做的。”顾南也跟着道歉。
汪德福：“……”
知道了，自己问，他就不说了呗。
这个歉，也不是非道不可得。
“不用道歉。”顾东刚张嘴，就被汪德福抬手阻止了。
“爷爷也不是那种听不得真话的小气人。”
“你们妈妈做的菜，是不是比爷爷好吃？”
“不要怕，放心大胆的说。”
兄弟三人交换了一下视线，同时点点头。
“好吃多少？”
“好吃……”顾西西想了想，“好吃一百倍！”斩钉截铁，掷地有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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